蟹籽

【白造】二度污染

-是看完《切尔诺贝利》摸的第一人称人类白造 私设如霍纳奇斯山 想到什么写什么 非常不严谨流水账 在这个解体与圣诞的特殊日子发了吧



污染再一次降临这片土地。





我从小就知道,我身体里流淌的不是正常人的血液。


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,和朋友们乘坐大客车去往莫斯科。对于才几岁又贪玩的小孩子来说,好奇与兴奋远远超过了即将面临陌生环境的不安。


莫斯科的广场真大啊,不过这么空旷不就不好玩捉迷藏了吗?我想跑到广场中央,引起了周围人群的一阵低呼,然后被一个面色严肃的大叔抓住了后衣领,“现在要先去医院。”


“医院?”我反问说,“我没有生病啊。”


“你们都要去。”他似乎不愿多说,把我送进队列,又压了压军绿色的帽沿。我隔着他的身影望向路边的行人,她们捂着嘴的手颤抖着,窃窃私语着,一双双眼睛控制不住地向这边看,又不愿有多出一秒的视线接触。


他们的眼神里是人类最原始的感情,只消一眼就知道。


恐惧。


莫斯科的人们在害怕什么?


我想着这个问题,连抽血的针扎入皮肤的刺痛都没有在意,直至护士的倒吸气把我拉回现实。


我又一次在她的眼中见到那种恐惧,像是看到了绝不可能存在于这世间、不可思议、难以置信的脏东西。


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。


咦......


我的血液...为什么...


是黄色的?





从1986年4月26日起,人类就被简单地分成了两类,切尔诺贝利人,以及其它。


理论而言,辐射是无色无味的。可是切尔诺贝利人会说,辐射是五颜六色的。蜿蜒的溪流是绿色的,路边的坑洼是蓝色的,奶牛的乳液是黄色的,人们的皮肤是赤红的......气味掩藏在漂浮在空气的粉尘中,大概死前的一刻便知了。


肉眼所见,古老的森林依旧很美。风景是“天然”的,林间的人们伴着回音相互呼唤。可是切尔诺贝利人明白,一切都是有毒的“加工”物质,植物从无数放射性元素汲取养分才能向阳生长,生机盎然的土地下散布的是数千吨的钚、铅、碘、铍、硼......


还有无处不在的流言,像是老掉牙的神话故事。天上飞着的三头鸟,长着刺猬头的野狗,一半身体的初生儿,生出八条腿的小牛,啄咬狐狸的鸡群......可是切尔诺贝利人知道,这些都是真的。





我不是没有尝试过逃离切尔诺贝利,逃离这片污染之源。可是人是无法逃离自己的命运的。


事故发生后,除了前去现场的军人和清理员,还有不愿离开家乡的老人们,所有人都被转移到了城市的医院。


目之所及是被隔离的墙壁、病床与透明色的幕帘,我不知道这能否帮助正常的人们阻隔辐射,但这确实把我阻隔开了正常的世界。我看着护士的薄唇一张一合,她口中蹦出的意义不明的术语与刻度是我与世界仅存的交流了。


几个月后,我终于再次见到了家人。我倍感思念地抱住母亲,我能感觉到她也为见到我而高兴着,可是......“妈妈,爸爸没有和你在一起吗?”我疑惑地问道。


“爸爸...爸爸他......”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,“他被上帝接走了......”


回家的列车上,似乎有乘客误入了我们所在的车厢,立刻被人怒吼着拉走了,“你疯了?他们被污染了!”


原来莫斯科的人们在害怕的,是我啊。但那份启示仍是模糊不清的,“妈妈,你也被污染了吗?”我看向颤栗的母亲,“我们究竟被什么污染了?”


她没有明确回答我,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。“这是末日的征兆......”她在哭泣,她在忏悔,她在胸口虔诚地雕刻十字,“是上帝...是上帝在惩罚人类的罪孽......”


爸爸已经不在了,我和妈妈的生活却比以前生活得更加富裕了,亮闪闪的勋章与各种抚慰金支撑着我们的开支。生活似乎没有特别大的改变,妈妈还是在家洗衣做饭,只是衣服上那些“发亮”的东西怎么都洗不掉。我还是去上学,只不过学校再也没有转校生与外出交流,同学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减少。


“我还想去莫斯科。”我和妈妈说,“我还没去看过爸爸。”父亲是在莫斯科的“英雄”墓园被下葬的,在一层层石灰泥与沥青的隔离下,他应该能得到超越永生的安宁吧。


妈妈久久沉默着,然后叹了一口气,“你已经出去过一次了,还不明白吗?在客车上、医院里、列车间...”她痛苦地说,“我们是被污染之人,只能在污染的土地上度过一生了。”


切尔诺贝利事故之后,我们无处可去,我们不再拥有别的世界了。不得不在这片土地定居,像是身患绝症无法行走的病人,还要自我麻醉是这片土地的徇道士。


然后,学校的课本里有了其它内容,伦琴、钚、核爆炸、基因突变,一些身体流脓、长出畸形疙瘩的人类配图。这些知识对于孩童而言,太早了。


我逐渐理解了我的体内流淌着怎样的污染。所幸我不是唯一的异类,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。这不是一种幸灾乐祸或是抱团取暖,只是被污染的土地给予了被污染之人自由。全世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,我们是自由的。


但是我们又是没有未来的,多么绝望啊。植物与动物都能通过繁衍留下基因的种子,将身体的一部分以实体的方式传承下去,在另一种介质中继续存活下去,那是自我在世界上永恒的烙印,是生动而鲜活的。


我和第一个女朋友谈到未来时,她笑了,“我可能会生出一个长着犄角的恶魔,或者没长犄角的黑山羊,你想给这个世界、给我们带来更多不详吗?”


切尔诺贝利人也可以给世界留下污染的烙印,是死寂而混沌的。


我有时会在房顶仰躺遥望星空,这片土地的每一寸空气中都是污染,却没有工业污染与光污染,真讽刺。星空还是那么清澈美丽,闪亮得像是活物,小孩子总会说星星像是在眨眼睛是吧?


我看着星空中的“眼睛”,突然间想到母亲的话。是上帝惩罚人类的罪孽。


我没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托尔斯泰的思想论调,却不禁思索上帝是否存在?


如果真的有什么上帝的话,我对着遥远的虚空问道,“是你在切尔诺贝利引发的这场发生在人类身上的太空实验吗?”





留在切尔诺贝利的大人们,有些老去,有些死去了,留在这里的孩子们长成大人,继续假装的正常人生。


有人选择成为教师、医生、工程师,而我选择了研究员。因为这里的人们,包括我自己,不就是最特别的实验体吗?


是的,切尔诺贝利成了一个天然的实验室,人们从世界各地来到这,做实验,录数据,记录影像,学术研究,论文答辩......对异乡人而言,我们的人,我们的身体,我们的感受,我们生活的土地,还有那些看不见的东西,深深地吸引着他们。不是前苏联人,不是俄罗斯人,不是白俄罗斯人,不是乌克兰人,不是哈萨克人,我们像某种未知的外来生物被观测着。


起初,切尔诺贝利人会感到新奇或是惶恐,然后慢慢变成一种木然。说到底,外来者的实验只是为了给外部的世界带去变数。被隔绝久了,人们会具备一种截然不同的处世态度,某种原始、超然、跳脱、漠然的心态。所有人道主义的概念都是模糊的,我们在书里学习它,在电视里看到它,但它不会出现在切尔诺贝利。


我在切尔诺贝利活下来了,但我体内属于人的那部分已经在切尔诺贝利死去了。


只有城中的那座教堂,依旧保留着我曾经生而为人时的样子。


只有在教堂里,人们才相信自己死后还能获得救赎。所有人都愿意听神父庄严肃穆的训勉与祷告,连无神论者也不例外。


在教堂,人们谈论着神的启示,谈论着死后天堂,人们有说有笑,在切尔诺贝利的其它地方看不到这么一派和谐的景象。只有在教堂,人们才会感受到永恒的生命。


人们说,向神父做祷告就像跟上帝说话,可以倾心吐意、畅所欲言。我试着说,“我觉得我已经死了,我每天回家一开门就会看见自己的告别仪式,为什么我还活着呢?”


逆光下,我看不清神父的脸,“你如何看待《圣经》中的永恒?”他胸前银白色的十字架那样清晰,“身体的禁锢掩不住圣徒的灵魂,只有在人的心灵中你才能真正地找到神,获得永恒不灭的启示。”他在我的额上傅油,“藉此神圣的傅油,并赖天主的无限仁慈,愿主以圣神的恩宠助佑你。”


神在我的心中,这就是上帝给我的启示吗?


人们又被上帝拯救了,跳脱出了唯物主义的牢笼,切尔诺贝利带给了我们永恒与无限。我想嘲笑外界的无知,发展与战争没有用,人类不是为了成为英雄而活着。人类是要成为神的,我们都是《圣经》的传教者。





但是我还没有获得心灵认识的最高启示,污染再次降临了,这太倒霉了不是吗?


也许是这片土地的特殊之处,埋葬了人类尸骸与我们尚未能理解的放射性物质,这些有机无机的污染物混杂在一起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。


一天,我们被召集去一个秘密会议,负责记录地底元素勘测机器的研究员带着兴奋的颤抖说,附近干涸油田的地底重新发现了石油!


这怎么可能?我们不可置信,又觉得这是上帝带给留守切尔诺贝利之人的恩惠。


我们看到了转机,一时间,研究病理的、环境的、药剂的、农产品的……全部投身到地底深处的研究,我也不例外。


我们成立了一个有关石油田的秘密研究所,若非如此,那些见机行事的人类早就会唯利是图地闻着味过来了。


我们重新对土地进行开采,仿佛看到了二次生命的希望。上帝啊,挖掘出来的不仅有石油,还有一些没见过的草药与石材,植物学家与考古学家见了都会惊异。


这些神奇的材料或许就是导致这片土地异变的关键,我们小心地保管地底挖掘出来的材料,哪怕隔着玻璃罩我也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古老与神圣气息。我的心脏止不住地鼓动着,啊……这是超凡力量,是上帝赐予切尔诺贝利人的神启,这一定能改变切尔诺贝利人悲惨的命运。


我们没有将地底的研究告诉地方上级,在他们眼中,我们依旧做着没有意义的污染试验。我们在天台上喝着伏特加,一边干杯一边讲着前苏联笑话,虽然研究员一直与最科学的知识、最先进的技术打交道,但我们无时不梦想着超越时间空间,逃离切尔诺贝利的囚笼。但如果这里是上帝的实验场,此地之外才是注定被毁灭的囚笼呢?“既然世界将切尔诺贝利隔离开来,那就让这片土地成为上帝唯一的神国吧。”


但是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。


实验用品的玻璃罩突如其来地破碎了,有人化成了一滩堕落的黑油,有人像是被高温炙烤成灰,有人痛苦地捂着脑袋脑浆爆裂而死,有人像是被龙卷风扭曲了身体倒在地上。


几天就死一个人,然后又有几个人,和我的儿时一样,比儿时更恐怖、更诡异。


原来那些材料不是神带来的转机,而是另一场污染……


我们再一次绝望了,比曾经更彻底的绝望。或许我们一开始就不该抱有任何希望,我们生存在一片坐落于地球的异次元世界。


我也是,留着黄色血液的我本来就不属于人类,不应诞生于这个世界,一切的前提都搞错了。


我们试着用铁锤破坏、用火烧灼来自地底的材料,最终都失败了,它们仿佛也不属于这个世界。最终,活着的人们决定用老方法,将它们深埋回土地深处。


然后我举手了,“可以将我也埋下去吗?”我说,“我已经被污染了。”


换做其他地方,一个“人”的这番提议一定会被大肆反对吧,我在文献上是这么看到的。但其他人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没有太多情绪变化地说,“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局的话。”


狭长的盒子里,机器抛下的淤泥落在木盖上,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。那些材料就在我身边,不知道为什么,它们好像闪着点点微光,像黑夜中的星星一样。终于…...我也要被“上帝”接走了。


被埋在土里之后,我能做一场脱离地球飞去星空的梦吗?


我缓缓闭上眼睛。


-Fin-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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